寶山槍擊案兇手法庭上道歉 稱對不起無辜司機
受害者家屬等待審判結(jié)果。 肖允 攝
法庭外哭泣的受害者家屬。張馳 攝
范杰明受審。 刁效林 攝
那一夜,他殺了6個人,4人受傷。他如今記不得開了幾槍,“基本一人一槍”。
有人恨老范入骨。也有人一聽說老范殺了人,啪地從床上驚起,忍不住喊出了聲,“不可能!”
他62歲了,有妻兒,當(dāng)過兵,不抽煙,不喝酒。做了一輩子普通人,但那一夜窮兇極惡,一夜殺6人,用了獵槍。
即便是他親近的人,也百思不得其解,人可以轉(zhuǎn)念間,拋棄所有,成為亡命徒嗎?但這件事,只有老范自己清楚——他舉起槍的時候,閃過腦海的白光,以及毫秒間的百轉(zhuǎn)千回。
殺人之前,他只是“老范”——士兵、工人、保安科科長、駕校教練、辦公室主任。
好人,壞人,或是偏執(zhí)、變態(tài),都是過于簡單的評價;讓人百般困惑的,是描述介于好人與壞人之間復(fù)雜的人性,以及已被永遠(yuǎn)貼上“殺人者”標(biāo)簽的范杰明。
一
廠里人都知道,老范當(dāng)過兵。
是當(dāng)過兵的樣子,他精瘦,個子不矮。
他身體極好,走路生風(fēng),跑起來飛快,幾乎不生病,一年頂多一場小感冒;62歲了,他還敢從三層樓高的水處理塔上往下一級級跳,實在太高的地方,就抓著管子往下爬。
偶爾,他心情好的時候,會跟人講起自己當(dāng)兵的歲月,靠著椅背,帶著些自矜的神情,但講述的主要目的,是為了“保生產(chǎn)”,教門衛(wèi)一些防劫技巧。
十幾歲的他,在一個海島上守島。他也害怕過,每次深夜換崗,要獨自走一段漫長的夜路;半夜,他不敢深睡,老用一只腳卡著門,緊緊抱著槍,半夢半醒著,提防“特務(wù)”偷襲。他從未上過戰(zhàn)場,沒殺過敵人。
但40多年后,他在工廠里殺了第一個人,沒用槍。他撿了倉庫里的鐵管,一下兩下三下,砸在對方的背部和頭部,直到“死透了”為止。
二
就像是惡魔附體,卻只是個開端。
導(dǎo)火索只是一場爭吵,內(nèi)容是關(guān)于工廠設(shè)備的轉(zhuǎn)讓,惡語相向,繼而爭斗。
這兩年,與人吵架,對老范而言,是常事。據(jù)同事的原話,工廠里十個工人,九個半跟他吵過。廠外來了討債惹事的人,也要老范出面,攔著大門爭吵。
在廠里,對老范有好幾種稱呼,當(dāng)面大家都尊稱“范師傅”,親熱點的,叫他“老范”;而背地里,工人們叫他“二老板”,因為大老板小范是他的侄子,工廠日常運營,都是老范說了算;而最難聽的叫法,是“瘋狗”,因為老范吵起架來,有時根本不講道理,即便是和老范關(guān)系最好的同事,也低聲承認(rèn)這一點。
比如,老范“發(fā)配”一位阿姨去鍋爐房抄煤,對方腰椎不好,態(tài)度堅決,當(dāng)著老范的面說:“不去!”這便會觸怒老范,瞪著眼睛一頓大吵——我讓你去就去,不去也得去。這位阿姨后來辭職了。
又比如,老范年紀(jì)大了,記性不好,但他從不承認(rèn)“忘了”,只會對旁人發(fā)脾氣:肯定是你沒跟我說。
還有,不少人說,老范看人的眼光,就像是“看賊”,直勾勾地,總是帶著懷疑和挑剔。
老范承認(rèn)自己“性格暴躁”,幾年前,他妻子要離婚,最大的矛盾就是他“脾氣性格不好”。
他在法庭上看看自己的手,說手指骨折就是因為以前和同事打架。他還和廠里的69歲叉車工打過架,吵架推搡更是不少。
三
有人懊惱,若案發(fā)當(dāng)日自己在場,老范或許就不會殺人。
辦法很簡單,只要在老范生氣的時候,幫忙勸上兩句,拉上一把,給老范一個臺階下;蛟S,就風(fēng)平浪靜了。
因為老范最看重的,就是“面子”。法庭上,老范自省殺人動機,就是“沒面子”,他說工廠的資產(chǎn)跟他無關(guān),但“那些人看不起我”,在外面沒面子,工廠經(jīng)營沒搞好,在承包工廠的親戚面前沒面子。
照顧他的面子,這也是熟悉他的人,總結(jié)出來的相處之道——
不要當(dāng)面對老范說“不”,不要跟老范頂嘴,不要在領(lǐng)導(dǎo)來視察的時候“不識相”地添亂;只要默默地服從,便和老范相安無事。
若和老范對著干,在眾人面前駁了他的“面子”,爭吵便會沒完沒了,之后,老范還會緊盯著你:半夜查你是否瞌睡,查你吃飯洗澡是否在規(guī)定時間里,查你的工作是否有紕漏,非要揪到小辮子痛罵上一頓才行。
但若對老范口氣軟一些,多叫幾聲“范師傅”,多夸幾次“范師傅勞苦功高,教訓(xùn)得對”,向他服軟,“像對小孩一樣哄著他”,老范便不生氣了。
典型的“吃軟不吃硬”。同事們記得,老范剛來廠里的時候,每次在辦公室和工人吵架,吵完之后,還總要訓(xùn)斥旁觀的人“不幫忙”。后來附近幾個辦公室的人們,都摸清了老范性格——他吵架的時候要幫忙勸著,老范唱白臉,旁人唱紅臉,事情便很快平息了,否則老范一個人,“下不來臺”。
老范幾乎從來不向人道歉,即便他意識到自己錯了。只有相處久了,才能搞懂他的方式,偷偷給對方買些水果或零食,看似隨意地往桌上一放,說:“你吃。”這便是認(rèn)錯了。
四
所以,不少人背地里罵他,但心底覺得,老范只是嘴壞,心眼不壞。
他節(jié)儉,兩年間從不買衣服,總穿著說不上顏色的藍(lán)灰色工裝,皮鞋是舊的。他的老鄰居回憶說,范家即便大熱天也不開風(fēng)扇,更談不上空調(diào);他從不外出吃飯,也從未請同事吃飯;他努力賺錢養(yǎng)家,他有退休工資,但62歲了,還幫忙管工廠,前些年,還兼職做過駕校教練,他說兒子炒股虧了10萬,總要貼補些;他很講究“禮數(shù)”,若同事請他吃飯,他必定要買些禮物,提著上門;廠里年輕人和家人鬧矛盾,他湊上去開導(dǎo),說“父母總是為你好”。
工廠停工那天,老范和離崗工人們握手,還專門找了一位患有眼疾的員工長談,叮囑對方不要換手機,“在外頭找不到工作,就回來找我”。
即使罵他是“瘋狗”的工人,也打心眼里佩服他對工作的認(rèn)真——
2年多來,老范吃住都在廠里,幾乎只有過年的時候,才回家一趟;他在辦公室坐不住,老在車間里轉(zhuǎn)悠,他一個人頂三人,承擔(dān)了人事、工程、辦公室和安全的活;車間無論大小事,無論深夜凌晨,老范都急匆匆趕來;為了給廠里省錢,他撤了所有辦公室的飲水機,命令員工自帶電熱水壺?zé),人人背后罵他摳門。
車間里的人記得,老范曾為軋平一塊鐵板折騰了一下午,用盡各種工具,最終用上了鏟車,來回地壓,不平不行。
這樣的苛刻,是對工作,更像是對自己。
五
但這個“心眼不壞”的老范,殺了第一個人之后,竟迷了心竅般。
或者說,過了40多年,老范依舊有著當(dāng)年站崗士兵的素質(zhì),他鎮(zhèn)靜,而且心思縝密——
他回宿舍清理了血跡,還換了衣服。
老范住的地方,算不上宿舍,在工廠門衛(wèi)室二樓,沒有廁所,沒有浴室,刷牙洗臉燒水,都用門口一個簡易的水龍頭;老范是不拘生活小節(jié)的人,他弄來一個電磁爐,每日自個洗菜做飯。若不是“逼不得已”,老范不會邀請人去他宿舍。去他宿舍的理由,大致只有兩個,一是幫他擺弄電腦,老范不大會用,只是偶爾上網(wǎng)看新聞;二是幫忙搬銀子,化工廠的電解銀比較值錢,老范不放心,總要員工搬到自己宿舍里。
他怕死者血流至倉庫外被人發(fā)現(xiàn),他仔細(xì)處理尸體和血跡。直到尸體被工人們發(fā)現(xiàn),老范一直在工廠里待著,其間鍋爐房有個水管被挖斷,他還上前幫忙修理。之后事發(fā),他便承認(rèn)自己殺人,被工人們圍在當(dāng)中時,老范還說“我不跑”;可人們一不留神,他便迅速地翻墻跑了。
六
他逃得倉促,沒來得及去宿舍,那里,還藏著槍。
他開著二哥的車回家,進(jìn)門后向妻子磕了三個頭,說“對不起你,以后好好照顧兒子”。他給二哥打電話,說了實話:“我殺了人,請照顧我兒子。”
在家待了不到十分鐘,他拖著行李箱離開,箱子里放著獵槍,手槍,雷管和彈藥。他在家里藏了好些槍支彈藥,獵槍十幾年前買的,其他的是他當(dāng)民兵時私藏的。
他回憶,當(dāng)時只是想逃命,計劃搶一輛車逃到安徽去。他在家門口小區(qū)外叫了輛黑車。
他成了亡命徒,和他曾經(jīng)鄙視的殺人犯周克華,成了一路人。
事后有人說,老范曾經(jīng)關(guān)注過周克華,他讓同事打印了圖片,分析是自殺,還是他殺,這也是老范難得一次在辦公室高談闊論:“周克華殺了那么多人,破壞那么多家庭,給社會帶來了很不好的影響。那些不幸的人都有家庭,他們的老婆孩子怎么活?”
可顯然,別人老婆孩子的生活,那一夜他并不在意,他在搶車過程中又殺一人。
當(dāng)晚9點左右,做蔬菜生意的黑車司機卞某被槍殺在滬南公路上,附近沈莊村的目擊者說,只聽“啪”的一聲,一個人往東跑,跑出幾米,就趴倒不動了。
老范在法庭上道歉,說尤其對不起無辜的司機。他原本只是想拿槍嚇唬他,搶他的車,誰知卞某愣了一下就撲了上來:“你個老家伙,想拿假槍嚇我!”老范開了槍,殺人奪車。
殺了第二人,范杰明也呆了,血氣上涌:“反正殺了人,不能便宜了他們。”之后,老范開著卞某的車,折返化工廠。
老范在工廠里,便有“回馬槍”的習(xí)慣。往往和眾人一一打完招呼:“我先回去嘍!”過了一刻鐘,便不聲不響地回辦公室和車間“看看”。人們當(dāng)時分析,他這樣是為了查崗,出其不意,揪人小辮子。
兇殘的殺戮之心,已經(jīng)完全淹沒心中的善。
老范在途經(jīng)某部隊營地門前時,佯裝問路,用獵槍槍殺了一名22歲的哨兵,致另一哨兵受傷,并搶走一把沒有子彈的槍。
在殺回工廠的路上,他往哨兵槍里裝了28顆子彈,還上滿了獵槍。
七
在殺人之前,老范已經(jīng)變了。
在工廠停工后,他不大愿意住工廠了,回家次數(shù)開始變多。但老范也不大喜歡回家,家里房子小,妻子嫌他賺錢少,脾氣又倔——又不是廠長,這么盡心盡力,圖什么?
案發(fā)前一天,老范告訴同事,今天不來廠里了;有人給老范打電話,詢問“工傷賠償”的事,老范很不耐煩:“放一邊,以后再說。”
一堆雜事,卻沒人幫忙。工廠屬于兩家人,停廠后舊設(shè)備或拆或賣,范老板想要,李老板也想要,有人說賣,有人不讓賣,雙方都派人看守設(shè)備,天天在吵架;工人的工資要清算,有人上門討遣散費,有人要離崗體檢費;還有很多事,老范來不及處理了……
他瘦了一圈。而且,極其少見地,他也向人抱怨:天天這么多事,吃力死了。
他開始厭煩了。
這已經(jīng)是個廢棄的工廠,或許老范覺得,守著它,已經(jīng)沒有意義了。
八
老范所有的怨氣、厭煩,和一了百了的絕望,都扔在了李老板一行人身上。
他抱著獵槍,伏在化工廠門口的陰暗處,待對方出現(xiàn),便連開4槍,殺了3人,1人重傷。
他還覺得沒“復(fù)仇”,進(jìn)廠找“張老板”,他說這些年的所有糾紛,都是因他而起的。老范進(jìn)去了,全副武裝,手持獵槍,肩挎哨兵槍,口袋裝手槍,還帶著大量彈藥和雷管。
幸好,殺戮沒有繼續(xù)。老范很快被工廠內(nèi)的民警撲倒逮捕。
記者無從知曉老范被捕時的神情,也不知那時的他,想到了什么。
或許,他覺得痛快,他自認(rèn)為暫時守護了范家在工廠的利益,他曾多次說過,自己為工廠盡心盡力,是“給哥哥和侄子有個交代”。如今,算是“交代”了嗎?
或許,他會想起家人,他在工廠很少給妻子打電話,有一次是叮囑曬被子,另一次,是家中要裝機頂盒,他擔(dān)心妻子不會,要她“等我回來再裝”,這是案發(fā)前幾天的事。老范還有個兩三歲的孫子,他曾笑著懊惱:好久不回去,孫子都不大認(rèn)識他了。
他會想到什么呢?(本報記者 孔令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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